「我在跟你說話，艾姆希斯！」范帝安再次怒罵，艾姆希斯卻一副無視范帝安怒氣的模樣
，把堆在沙發上的書移開，騰出能讓他躺下的空間，完全不顧那些書因為他倒得亂七八糟
。「你還這麼自然地躺在沙發上！你弄亂的書多久沒整理你知不知道？」范帝安剛剛應該
真的受到不小的刺激。
「我才想說你的口才什麼時候變那麼爛咧，連理念都不能好好說，只會講一些虛幻空誕的
理想，乍聽還以為你幻想自己是救世主。你這樣真的能當獨立軍的副團長嗎？」艾姆希斯
面向眾人倒在沙發上，兩條腿隨意擺動。他從胸前的口袋掏出扁罐子打開，把一塊桃紅色
方塊糖果丟進嘴裡。
「而且你剛剛竟然對我這個團長這麼沒禮貌，我在外面敲好幾次門、喊了好幾聲都沒人回
應。我終於順利回來這裡，你還罵我。」艾姆希斯伸了個懶腰，呻吟一聲，「有你這樣的
副團長，梅夏半島還是收歸雷吉爾王國，不，讓鮑比歐統治好了。」這位團長惹惱人的功
力簡直數一數二。身邊的人都能感受到范帝安的頭頂好像在冒煙，滿身怒火讓他雙頰火紅
，是傑瑞倫拍了幾下他的肩膀，他才能心平氣和地問艾姆希斯：「你去哪了，一整天都不
見蹤影。」
「去跟有鬍子又滿身肌肉的大帥哥約會啊。兩位小姐想不想聽聽我們臉紅紅心跳跳的約會
紀錄？」艾姆希斯把范帝安的問題輕描淡寫後，轉過頭面向麗艾兒和席菈，一臉期待的模
樣。
「我們先解決你剛才那句指責我的話，再來聽你的愛情故事。」如果艾姆希斯是莉莉絲祕
法學院的某位老師或同學（雖然莉莉絲學院是女校），麗艾兒可能還會覺得這個人很有意
思。但是現在這個人是以梅夏半島獨立軍團長的身分現身，初次見面就帶給人十分散漫、
毫不自律又嘴下不饒人的印象，還不分青紅皂白地指責她為上位者辯護，這讓麗艾兒內心
極為不快，更令她懷疑這個獨立軍到底是幹什麼吃的。
「那個啊！因為妳譴責想反抗的被殖民者啊。」
「我的確質疑了你們的理念，但那跟替上位者說話有什麼關係？」
「我們換個能好好說話的地方跟妳談這個問題，好嗎？大家都站很久了。」像是突然想到
什麼，艾姆希斯從沙發上站起來，「抱歉，我身為團長卻連待客之道都沒盡到，我們到會
議室吧。傑瑞倫幫忙泡茶，記得我和那位紫頭髮小姐要多加三塊方糖和兩大匙牛奶。」
「你怎麼知道我的習慣！」麗艾兒大吃一驚。
「直覺。」艾姆希斯一下從無禮的怪人轉成有禮的紳士已經令人一頭霧水，如此精準的直
覺更令麗艾兒感到這人難以捉摸。
會議室和雜亂的客廳簡直是兩個世界：深紅棕色的長桌子縱橫整間會議室，相同顏色的椅
子整齊地並排靠在桌旁，連間距都取得一模一樣。最前方的椅子椅背漆了金邊，呈現一種
不自然的光輝；後面正好是窗戶，緩緩升起的月光，讓昏暗房間的金色光澤更搶眼也更突
兀。除了長桌、椅子和桌上的油燈，會議室沒有任何擺設，非常簡潔。
艾姆希斯立刻坐下那個金邊椅子，趁其他人拉椅子坐下時把煤燈整個搬走，對著燈芯輕吹
一口氣，房間立刻亮了起來。當大家都坐定位，傑瑞倫也正好泡完茶，端著茶盤，一一將
飲料放在他們的身前。艾姆希斯看著暖黃燈光下的奶茶色澤，立刻捏起雪白的杯耳準備暢
飲，豈料第一滴奶茶進入口中，艾姆希斯就一臉不耐地放下杯子。
「傑瑞倫，水溫不夠，茶葉沒有泡開。方糖是不是有其中一塊特別小？牛奶也變質了。」
傑瑞倫有點垂頭喪氣的找位子坐下。
艾姆希斯面向麗艾兒，「抱歉，我沒注意到牛奶的保存期限。能請各位把你們的茶遞給我
嗎？」麗艾兒點頭表示沒關係，並照著艾姆希斯的指示把茶給他。艾姆希斯把手放在五杯
飲料上，手心發出紫色光芒，發光的粉塵隨之飄入五杯茶液裡。光芒消退後，艾姆希斯拿
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露出滿意的微笑，再將茶杯分還給各位。艾姆希斯對茶施展魔法
時，麗艾兒感到格外陰沉與不祥，一種腥臭、腐爛屍體的氣息在四周瀰漫。這讓麗艾兒不
敢再喝茶，她寧可喝沒有經過處理，牛奶變質、溫度甜度都不對的那杯。可是其他人彷彿
對艾姆希斯剛才做的事毫不在乎，自然地端起茶杯把茶汁到入口，還聽到席菈讚嘆一句「
好好喝」。
再怎麼抗拒這股氣息，麗艾兒還是得和艾姆希斯正面迎戰。「所以你剛才的說法究竟是？
」
艾姆希斯喝了一口茶。「妳想想，為什麼梅夏半島會被鮑比歐殖民，不再屬於雷吉爾的領
土？為什麼鮑比歐可以在這麼惡劣的政策下安然殖民這裡二十年？」
「不就是因為雷吉爾王國的國力守不住這塊半島嗎？」為什麼要問這個廢話問題？「鮑比
歐可以殖民這麼久的原因，就是人民無力反抗啊。」
「這就是問題所在！」艾姆希斯不容質疑的語氣讓麗艾兒不是很愉快，其他人也因為這句
話把視線集中在他身上。范帝安和傑瑞倫還有點雙眼睜大，他們沒聽過艾姆希斯語氣那麼
篤定。「鮑比歐的軍力比雷吉爾強，讓雷吉爾王國招架不住，才把梅夏半島拱手讓人；人
民為什麼無力反抗鮑比歐殖民政府？剛才已經說過鮑比歐軍力強盛，且鮑比歐對殖民地實
行高壓統治，且人民身上戰爭的傷痕尚未痊癒，不敢輕易發動反抗行動。」艾姆希斯站起
身，走向坐得離他最遠的麗艾兒，用力拍了一下她前方的桌面，嚇了她一跳。「雖然范帝
安剛剛的說法超爛，他已大略說明鮑比歐用什麼高壓政策統治這塊半島。妳聽了那些說法
，反而來質疑梅夏半島要怎麼獨立建國、建國後要怎麼治國。雷吉爾王國因為那場戰爭喪
失領土、梅夏半島受過戰爭摧殘尚未復原、我們這個獨立軍勢單力薄。獲利最大的那一方
是鮑比歐，最有勢力的那一方也是鮑比歐，妳卻不質疑這個既得利益者。這不是替上位者
說話是什麼？」
「當妳對弱勢者懷疑，妳已經在為強勢者、高牆砌磚。妳如果真的希望公平正義得到實踐
，這種行為不被容許。」艾姆希斯又走回自己的位子，「獨立建國後要如何治國、要讓這
塊半島上的人過著什麼樣的生活，這些事的確很重要。但就算我是團長，我對我未來的治
國方針有什麼遠大的抱負、我想建立一個怎樣公平正義又自由的國家，這些都必須等到鮑
比歐被推翻，才可能達成，所以這不是妳該先質疑的部分。說得難聽一點：就算我真的想
建立專制獨裁的王國，也輪不到妳來質疑，因為鮑比歐王國壓迫殖民地人民是既定事實！
」
好吧，這的確有點道理。「那我能先知道你未來要怎麼治國嗎？」
「總之不會像鮑比歐王國那樣，我也不會建立專制獨裁的王國。我有點睏了，會議就此結
束。傑瑞倫，幫兩位小姐安排客房。」艾姆希斯把桌上的茶一口氣喝完，重重地把茶杯擱
在碟上，「天色暗了，附近魔獸猖獗──以前沒什麼魔獸，最近特別嚴重──所以鮑比歐
的衛兵可能會巡邏到這裡。最近國語政策和服裝政策又施行得更徹底，妳們還是不要離開
會比較好。」他踏出會議室，「范帝安，幫忙收拾茶具。紫頭髮的小姐，妳好好想清楚吧
。」語畢，艾姆希斯一溜煙消失在門口，傑瑞倫也跟著走出會議室，留下瞠目結舌的席菈
、稍被說服仍不甘心的麗艾兒，以及雙眼冒火，以極大力道收拾空茶具的范帝安。他唸唸
有詞：「去你媽的，我改天要把你的茶具通通砸爛！」下一秒雙眼睜得非常大、僵直在原
地，過了幾秒才繼續收茶杯和茶碟，雙唇緊閉。
會議室剩下麗艾兒和席菈，席菈深呼吸一口氣後坐在椅子上，麗艾兒走上前詢問狀況，席
菈揮手表示她沒什麼事。
「呼……覺得今天好不平靜。」席菈趴在桌上。「麗艾兒，妳還是對加入獨立軍很不滿嗎
？我真是累……我不清楚不待在這裡，我們還能去哪。」
「我的確還有點不甘心，不過我也覺得這算是目前最好的歸宿了。」麗艾兒把披在肩上的
長髮撥到背後，接近席菈，談話聲音轉小：「席菈，你覺不覺得艾姆希斯有點奇怪？」
「還好吧？長得很像妳倒是真的。」
「艾姆希斯剛才對茶施展魔法的時候，我感到一股很不祥的氣息，像是待在冤死許久的屍
體身邊。我記得《魔法大辭典》上面記載的魔法內容都沒有這種情形。范帝安一邊收杯子
一邊罵艾姆希斯，他突然一動也不動，過了好幾秒才繼續收東西，這也是艾姆希斯的手腳
吧？而且他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喝茶習慣，還有其他我在意的事？國語政策和服裝政策……
我突然明白為什麼黃昏時我們會被士兵追殺了。」
席菈未置可否，傑瑞倫又出現在會議室，把兩位小姐帶入他安排好的寢室。走在樓梯間時
，麗艾兒問了個問題：「傑瑞倫先生，剛才艾姆希斯先生使用魔法的時候……」
「什麼魔法？他不會用魔法啊。而且我聽范帝安說，魔法在十幾年前就消失了。」傑瑞倫
感覺不到魔法的運作？還說魔法已經在十幾年前消失？這段期間到底發生什麼事？滿頭問
號的同時，他們已經到寢室了，「我跟艾姆希斯、范帝安還有事情要討論，妳們早點睡吧
。」傑瑞倫快步離開，麗艾兒只能把數不盡的問題留到以後再問。
艾姆希斯的房間比起居室混亂大概一百倍：紅木色書桌上堆滿五顏六色的書本，有的開口
朝上、有的書頁被封皮和其他書壓得滿是摺痕，甚至結了佈滿灰塵、連蜘蛛都爬不太上去
的亂網，就連工作椅也堆了和他一樣高的書；比他還要高的書櫃裡，每一層的書籍擺法都
不同；牆上掛著許多一絲不掛男人直挺挺站著的圖畫，還有幾張佈滿白色水漬。
艾姆希斯躺在床上，床頭和床腳也都堆了為數不少的書。他雙手拿著書，用最傷眼睛的方
式閱讀。范帝安站在床旁，對艾姆希斯那副對一切毫不在乎的模樣大為光火。「房間亂成
這樣……連房間都整理不好，以後要怎麼治理國家？」
「整理房間和治理國家之間又沒關係。」艾姆希斯的話語輕飄飄的，無視范帝安的怒氣，
「而且這房間又不是你在住，幹嘛一直管我？」他悠悠地把頭轉向范帝安，此時他餘光瞄
到一隻肥大的蟑螂爬過床腳，他放下其中一隻拿書的手，看準蟑螂爬動的速度與位置，精
準的將那隻髒蟲在手中握碎。范帝安更生氣了，「講過幾百萬次，不要徒手抓蟑螂！」「
沒差啦。」范帝安望著一樣堆滿灰塵的窗框嘆了一口氣。艾姆希斯趁范帝安視線遠離時，
將握住蟑螂的手放開，蟑螂的碎屍化為晶亮的紫色粉塵飄散空中。
「我實在搞不懂你啊，」范帝安重新看向艾姆希斯，「那個紫色頭髮的女人明顯就是不認
同我們，你居然願意把她留下來？不怕她把這裡翻過來？我們把時間浪費在爭辯、說服人
就好了，獨立運動什麼的都不用了。」
「意見不會自己達成一致，需要通過交流才能得到最好的結果。」艾姆希斯放下書，神情
認真地看著范帝安，「我的腦袋太不安分了，必須不停接受新的刺激它才會冷靜。抱歉讓
你被捲入啊，雖然你的辯論能力真的要加強。」他意味深長地笑著站起來，雙手突然搭上
范帝安的腰，還捏了幾把。「你又變胖了。雖然胖胖的你我也不討厭啦，不過還是要注意
飲食和鍛鍊，不然沒辦法對抗鮑比歐的軍人，要逃亡時也跑不快。」他望向牆上其中一幅
裸男畫像，古銅色肌肉塊塊分明，表面佈滿汗水，在太陽照耀下閃閃發亮，十分誘人。「
至少要像他一樣，知道嗎？」
范帝安要花很大的力氣才能保持鎮定，「我每天都有做體能訓練，也都有注意適量飲食，
這輪不到你擔心。」
「那你最近排便順暢嗎？如果你便秘，我這邊有組不錯的灌腸器。啊，要瀉藥也可以啦。
」范帝安的理智徹底斷線，對著艾姆希斯用力一推，他纖瘦的身軀立刻倒在床上。他雪白
的雙頰用力被范帝安猛捏幾下後立刻被放開，范帝安用力甩著手，嫌惡地站起身「你的粉
上太厚了吧！」
「會嗎？經你一說我突然想起，剛才和兩位小姐見面時我的唇色狀況好像不太好呢！真是
失禮。」艾姆希斯站起來，坐在床頭旁有著一面閃亮大鏡子的梳妝台──這是艾姆希斯房
間裡唯一還算整齊的地方──拿起鏡中左下方的紫色唇膏，一點一點把露出的粉紅色蓋起
來，動作就像啄木鳥。他一邊補妝，一邊想到范帝安剛才壓在他身上時，自己好像被什麼
堅硬的東西頂到。
「你為什麼要在這時候補妝啊！」
「因為我喜歡。」艾姆希斯重新站起，躺回床上，看著窗外高掛的銀色彎月。「居然已經
這麼晚了……快去睡覺吧，明天還有許多事要解決。」
「要睡覺你還補口紅。」范帝安搖搖頭走向房門，「你也早點睡吧，這個大夜貓，晚安。
」范帝安走出房門時回頭看著艾姆希斯，終於露出笑容。
「你不能用夜貓以外的詞嗎？『晚安，艾姆小寶貝？』然後給個飛吻？之類的。我知道你
笑起來很帥，但這不夠。」
「少噁心了，我說過多少次我不是同性戀。」范帝安頭也不回地關上房門。艾姆希斯看著
范帝安離開，終於克制不住地無聲大笑，很滿意自己面對范帝安時永遠佔上風。
傑瑞倫時機抓很準地等到艾姆希斯笑完，正要躺下來拿起書繼續看時才敲門進房間。艾姆
希斯看到他進房，放下書本、收起笑容坐得端直。此時的傑瑞倫已換下鮑比歐的軍服，穿
著簡單的灰色背心與長褲。
「你來了。關於最近這裡一直遭小偷，你查到什麼了嗎？」
「抱歉，艾姆希斯，沒什麼進展……」傑瑞倫低下頭。艾姆希斯見到傑瑞倫垂頭喪氣，站
起來拍拍他的肩膀。
「不是你的錯。能讓你怎麼找都找不到，那位盜賊應該真的技巧超群。」艾姆希斯坐回床
上，「雖然我有點不明白為什麼有人要來這裡偷東西：這裡滿偏僻的，又沒什麼值錢的東
西。想來是被逼急了吧，說起來也滿可憐的，不知道是什麼讓他走上絕路。」艾姆希斯沉
默了一陣子，才接著說：「還好沒什麼重要的東西被偷，至少不是獨立軍或鮑比歐國軍的
機密訊息。」
傑瑞倫不知道怎麼回應艾姆希斯的感嘆，只能說：「我會繼續找的。」
「辛苦你了，今天先好好休息，抱歉讓你好幾天這麼晚睡。我想今天不會有人闖空門，應
該吧。」
傑瑞倫點頭致意，離開房間，「艾姆希斯也早點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