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日光,像一層稀薄的紗,勉強穿透了厚重的雲層,灑在我的眼皮上。意識像是從深
不見底的泥沼中,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奮力向上拖拽,每寸肌肉都殘留著昨夜那場奇異旅程
的疲憊。我睜開眼,盯著天花板上那片熟悉的、因潮濕而微微泛黃的壁癌,好幾秒鐘,大
腦都處於一種混沌的停滯狀態。昨晚,我又做夢了,而且不是一個,是像一整部沒有章法
、隨意剪接的蒙太奇電影,在我沉睡的腦海裡喧鬧了整夜。
第一個場景,也是最讓我心有餘悸的,是關於「遲到」。夢中的我,奔跑在一條永無止境
的長廊上,兩旁的景色不斷扭曲、變形,唯一清晰的,是我手腕上手錶那不斷跳動的數字
,以及遠方那扇緊閉的、彷彿永遠也無法觸及的辦公室大門。我的心臟在胸腔裡狂跳,每
一次搏動都像是在為我的焦慮擂鼓助威。醒來後,那種喘不過氣的壓迫感依然縈繞不散,
讓我立刻從床上彈坐起來,第一件事就是抓起手機確認時間。
看著螢幕上顯示的時間,只比平常早起了幾分鐘,我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但那份不安,
卻像黏在身上的蜘蛛網,怎麼也揮之不去。我開始反思這份焦慮的源頭,大概,就是昨晚
那份偷懶的侥倖心理吧。睡前,我猶豫了一下,最終只設定了一個鬧鐘,心想:「應該沒
問題的。」但潛意識,似乎比我自己更了解我的不可靠。它用一個如此生動的夢境,向我
發出了最嚴厲的警告。看來,以後還是得乖乖地設定三個,甚至五個鬧鐘,用層層疊疊的
鈴聲,為自己脆弱的意志力,打造一個堅不可摧的堡壘。只有這樣,或許才能在鬧鐘響起
前,擁有一夜真正安穩的睡眠,而不是在夢境的追逐戰中,提前耗盡所有精力。
早餐桌上,我機械式地咀嚼著吐司,腦中卻還在試圖拼湊那些破碎的夢境殘片。除了上班
遲到的驚悚劇,記憶的斷層中,似乎還閃爍著許多這幾天在手機上滑過的短影片片段。那
些五光十色的、快速切換的畫面,像病毒一樣侵入了我的夢境,將原本應該是屬於我自己
的潛意識劇場,變成了一個混亂的、充斥著二手資訊的垃圾場。
這無疑是一個警訊,一個我再也無法忽視的警訊。我意識到,自己正不自覺地,將大腦最
寶貴的休息時間,拱手讓給了那些演算法精心為我挑選的、毫無營養的數位快餐。它們用
短暫的刺激,換取我長久的專注力;用廉價的多巴胺,麻痺我深度思考的能力。白天,它
們佔據我零碎的時間;夜晚,它們甚至開始殖民我的夢境。我必須戒掉它們,或者至少,
與它們保持一個安全的距離。我需要重新找回那種,能讓思緒自由馳騁、讓想像力無邊無
際的、純粹的內心空間。而不是任由這些數位噪音,在我腦中不斷迴響,連一刻的安寧都
求之不得。
在那些光怪陸離的片段之間,還有一個夢,讓我醒來後感到一陣莫名的失落。我夢到自己
丟失了一件極其重要的東西,至於那是什麼,我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只記得在夢裡,我像
個瘋子一樣,發了瘋似地四處尋找。我翻遍了所有的抽屜,查看了每一個角落,甚至不顧
旁人異樣的眼光,徒手在骯髒的垃圾堆裡翻找。那種焦急、那種絕望,真實到讓我醒來後
,還下意識地檢查了一下自己的錢包和鑰匙。
雖然明知那只是一場夢,但那種「失去」的感覺,卻像一根細小的刺,深深地扎進了我的
心裡。那件「重要的東西」,究竟是什麼?是一段被遺忘的記憶?一個被擱置的夢想?還
是一種我正在逐漸失去的、對生活的熱情與初心?這個問題,或許沒有答案,但它卻像一
面鏡子,映照出我內心深處,那份對於「失去」的恐懼。我們總是在不斷地追逐、不斷地
獲得,卻很少停下腳步,去珍惜、去守護那些已經擁有的東西。直到有一天,在夢中,我
們才驚覺,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覺中,丟失了某些比任何物質都更為珍貴的東西。
拖著這樣一個疲憊不堪的靈魂去上班,一整天,我都感覺自己像個被掏空了的軀殼。專注
力難以集中,思緒也總是飄向遠方。每一次的會議,每一次的對話,我都必須花費比平時
多好幾倍的力氣,才能將自己拉回到現實。身體坐在辦公椅上,靈魂卻還在昨夜那片混亂
的夢境中,流浪,徘徊。
做很多夢的時候,睡眠總是特別沉,這真是一個矛盾的悖論。身體明明處於深度的休息狀
態,大腦卻像一個永不打烊的劇場,上演著一齣又一齣的荒誕劇。我渴望那種,一覺醒來
,神清氣爽,彷彿靈魂都被重新洗滌過一遍的睡眠。但最近,這樣的夜晚,似乎越來越少
了。
無論如何,當下班的鐘聲響起,我看著打卡機上顯示的準時記錄時,心中還是湧起了一股
小小的、卻又無比真誠的感恩。感恩自己,終究還是戰勝了夢境帶來的疲憊與混亂,完成
了這一天的工作。感恩這個平凡的、甚至有些精神不濟的一天,最終還是平安地落下了帷
幕。
或許,生活就是這樣,由無數個充滿挑戰與疲憊的白天,和一個個光怪陸離的夜晚所組成
。我們能做的,就是在每一個筋疲力盡的今天,依然對明天,抱持著小小的、卻又無比堅
定的期待。期待一個無夢的、安穩的夜晚,期待一個充滿活力的、嶄新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