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寂寞的殺人
中央星城，警聯第十三分局。
萬年忙碌的分局裡，因忽然插隊在清晨發生的酒吧命案，造成謀殺
科還在睡夢中就被挖起來偵辦，這些人才剛結束上個案子，立刻馬
不停蹄被外派到梓官和青野不同 小學兩頭跑外，幾乎無法抽空吸
收法醫鑑定結果，而其他科也好不到哪去，辦公時間一開始就得立
刻進入狀況，整個分局裡紙張吼聲滿天飛揚。
「媽的！消息！我要調查結果！青野那件的屍體還沒找到嗎？負責
小組呢？叫狄恩那臭小子立刻過來見我！」
副局長狂抓頭髮瀕臨崩潰，局內人員幾乎都到薩古貧民區去支援情
勢陷入膠著的黑幫火拚和種族謀殺事件，本來就嚴重欠缺人手，突
然多出一具必須立刻調查的詭異屍體，實在讓人欲哭無淚。
原本就在擔心遲遲無法尋獲失蹤兒童遭受的外界譴責壓力，現在還
每況愈下地出現兒童已被撕票的現場跡證，副局長幾乎每隔半小時
都要怒吼一次。
按照代局長從特別命令小組帶下來的規矩，非常見死因的屍體一律
列入謀殺調查，且必須以最急件處理，儘管不知局長這樣指示的目
的，有些案件確實詭異到令人發毛，就算不切實際，這比屍體更恐
怖的工作量還是得完成。
若不能迅速解決公民區裡令人矚目的犯罪問題，就得等著被抓進節
目和評論家對質，屆時那些垃圾媒體只會增加辦案困擾，然而兒童
虐待和恐怖攻擊，都是絕對要死命去處理的敏感問題。
「副局長，狄恩小隊長已經把他的人兵分兩路，一邊留下來查吸血
鬼那件，他自己越過星城沙漠和友局同事去找青野小學失蹤案線索
了。」
資訊科女警一邊調著近三十年的報導和犯罪檔案，不忘盯著電腦回
答長官某個天兵小隊長的下落。
「那渾蛋最好給我帶回有用線索！不然我這次鐵定要記他申誡當上
次撞壞巡邏車維修的代價！」提到局裡最會出狀況的狄恩，副局長
就一陣暈眩，然而狄恩橫衝直撞敢掀敢闖的作風倒也維持了不低的
破案率，是第十三分局的謀殺科主力。
「可是副局長，他的薪水已經被你扣到警聯成員最低標準額度，此
外破案獎金也抵銷殆盡，還欠了三份檢討報告書。」
「……」別提醒他這令人生氣的事實。
隔著辦公室玻璃窗，院生們正興致盎然地看著裡面可比諾亞造方舟
的混亂景象，時川浪遊一行人選擇了容易將資訊弄到手的警聯分局
當下一步行動目標，豈料分局一樓服務臺空空如也，沒半個人看守
，於是四人便暢行無阻搭電梯來到四樓辦公處。
「浪遊，我們就這樣進去不會太失禮嗎？」
「放心，絕對不會。」
時川浪遊才要想辦法弄開辦公室門上安全鎖，略顯蒼白的手掌按上
掃描處，兩人互相注意到對方的存在。
「抱歉，借光。」
相當年輕的警察，不知是否高中畢業的黑髮少年穿著別上警徽的米
白制服穿過時川浪遊等人，就在院生們面前通過身分鑑定後又示意
其他人跟著他進入辦公室。
「艾傑利學園？」少年見時川浪遊等人的服裝校徽，順口道出來處
。
「正是。」
「請問諸位來本局有何貴幹嗎？」
「我們來自艾傑利學園的洛歌斯學院，我是時川浪遊，為了課程需
要我們必須交校外觀摩報告，所以這次預定訪問警聯相關機構。」
時川浪遊微笑解釋，藉口嘛，要多少有多少。
「這位小弟弟也是？」年輕警察看向藻一直牽著的小男孩。
「他是時川荻，我小弟，因為好奇硬要跟來，只得帶著他，警聯應
該樂於協助民眾，沒錯吧？」
「原來如此，我代表本局歡迎各位到來，請盡情參觀。」
這位年輕警察倒是十分友善。
「代表本局？」妖搔搔鬢角，感到他的用詞頗為奇怪，另外，到底
這人成年了沒？看起來竟和小學弟差不多大。
「局長──你來看我們了！好高興！等你回來好久了！」
轉眼少年局長就被一群人蜂擁包圍，獻吻的獻吻，摟抱的摟抱，有
人忙著遞茶水，大多數人歡欣溢於言表。
「早上那件案子我總是不放心，決定親自跟上。」局長拿起熱毛巾
，順便擦掉頰邊口紅，略帶疲倦地笑了。
「都司局長，那您桐澤院那邊的進修怎麼辦？」
有人擔心了，畢竟他們的代局長身分特殊，光是看年紀就不同凡響
，更別說他參與並破獲的重案數了。
「再想辦法請那裡的理事長給我補修學分，目前還是查案比較重要
。」
局長回眸注視著正參觀得津津有味的時川浪遊一行人。
「吸血鬼那件案子呢？」
Naiad pub發現的屍體血液幾乎被抽乾，於是第十三分局就以吸血
鬼代號稱之，連當時不在局內的鷹宮都司都透過蕭副官聽聞此事，
當下即不假思索要他們保護好屍體並緊迫跟進案情，還有不讓中央
星城其他調查機構搶走屍體所有權，畢竟這次轄區問題有點曖昧。
「唉。」
一群人眉頭苦皺，不知該說什麼，局裡罪犯分析專家和搜查高手大
多被調去支援友局去了，剩下內勤居多，誰都知道第十三分局拜局
長所賜得到了不少資源，因此有事沒事總會來借用一下。
「嗨！你們要不要幫忙？我們人手不夠呢！」
鷹宮都司會乾脆讓時川浪遊一行進入辦公室也是別有用心，素聞艾
傑利學園的學院實力堅強，本領往往超過中央星城的正規職業人員
，能利用就要盡量利用──局長是這麼認為的。
過去擔任特別幹員投身其他任務出勤時，鷹宮都司也時常與學園的
人接觸，有時甚至會特別委託對方加入任務成為助力，警聯對於艾
傑利的信任倒也淵遠流長。
「樂意之至。」正中下懷的問話讓時川浪遊心情頗佳，這個局長年
紀小小作風乾脆，挺合他胃口，不會拘泥於死板規定。
大致問清案情進展，藻手套一戴就拖著助手妖與瓦德法醫同往停屍
間再度驗屍，時川荻則由局內女性警員帶開照顧，眾人繼續討論兒
童不宜話題。
「或許我們該找的不是僅執著在屍體這點，而是這個範圍的相關線
索。一方出血量奇少，一方則不明血跡滿地，犯案時間卻幾乎重疊
，其中必然有什麼關聯性在，若論地點相隔不遠。」局長食指關節
抵著細鍊銀邊眼鏡，右手鋼筆不斷在文件上做記號。
「目前情況如何？」
「整所青野小學毫無所獲，目前已經有很多家長投訴信進來了，基
本上我們已經搜索過鄰近公民區，也和友局合作，調來他們監控已
久的人口販子活動情況，還是沒有線索。沒有目擊證人，這種爛條
件下要做側寫都有困難，鑑識科正在比對血跡。」
「這樣只好先調出街道圖，重新推理地緣關係了。」局長才要打開
螢幕，時川浪遊輕揮示意暫停，走到旁邊打開商業電腦，無中生有
架構出的立體投影立刻引發眾人驚呼，局長則饒富興味觀看著。
眼前以光子標出青野小學一帶立體投射模型，同時伴隨更精細的環
境資料分析，吸引了不少人立即投入研究。
「真先進的科技，是不斷研發新產品的『核工程學』？難道艾傑利
竟已擁有領先中央星城十年的技術了？」
「我們都是咒術學院的人，這個看起來雖然很像科技產品，其實是
魔法。」
總不能對這裡的人說這是十年後現實世界才有的高科技產物商業電
腦，光是解釋就夠麻煩了。
其他人雖未聽到時川浪遊如何回應都司局長，也幸好目前在場並無
對相關技術有研究的科學家，否則立刻就會被識破，這也是時川浪
遊在這時賭一把的原因－－凱因修改了這個世界的常理，使得這些
人對他們的意識就像ＲＰＧ遊戲中的路人，只在推進劇情的相關互
動或外來刺激上有反應。
……非常擬真的遊戲世界，人物或許是具有靈魂的那一種。
「各位，既然找不到屍體，朝屍體最多的地方反其道而行搜索如何
？這裡可能是藏匿屍體最方便的地方。」少年代局長端詳螢幕，盯
著某處不停跳動數字的定點，毅然下了決定。
「青野小學旁的教堂墓地。」有人指出那處亮點的位置。
事實上，那處早已荒廢的教堂墓地過去也曾發現幾具無名屍，縱使
分局不曾公開表示什麼，一些靈異節目卻愛拿此大作文章。
「之前派人搜索過了，目的是尋找失蹤兒童。所屬法伊教團的那塊
地因不明原因並未找人管理，任其荒蕪已經七、八年，雖然覺得可
疑而取得許可證進去搜索，可是似乎還有再細查的空間，上次只讓
兩個警員來找，確認孩子沒被藏匿在墓地裡而已。」鷹宮都司若有
所思地說。
他的話雖然平淡，卻暗示了某種可怕意義，倘若那些失蹤孩子是被
以更可怕的方式藏匿，而誘拐犯根本不打算再帶走他們……
「黃金救援時間早就過了，再加上青野小學裡發現血跡，諸位，從
那裡開始再徹查一次吧！」局長明快地下達指示。
被綁架的兒童在四十八小時內若無法營救成功，幾乎都能確定無法
生還，由於先前沒有明顯綁架跡象，警局朝人口販子方向追蹤，從
舊校舍的血跡被發現開始，情況似乎又更惡化了。
「倘若各位要去那裡調查，」時川浪遊慵懶地撐著下巴看向眾人，
「教堂墓地向來是吸血鬼最愛聚集的地方。」
雖然對科技區的人們講這種話比較像危言聳聽，反正，遇不遇得到
就時川浪遊個人都無所謂。
「或許並沒有那種怪力亂神的生物呢！」局長以一貫微笑面對全體
下屬，也對時川浪遊說話，與其說那是鐵齒不信邪，不如說是其厲
害的心理建設正運用中。
藻來去匆匆又拉著已經吐到不行的妖，再度回到時川浪遊旁。
「浪遊！藻妹妹竟然直接就把喉嚨和胸腔剖開，還把手伸進去，抽
出來看了一眼就走，噁！」
儘管有非人血統的是妖，但面對藻比他更不人類的舉止，妖還是想
到就直發抖。解剖怪物還好，人類屍體妖覺得很噁心。
原來美麗的藻身上全天候帶著自己的解剖刀組，他本來以為頂多只
有一款當飛刀法具用的手術刀。
「情況如何？」時川浪遊刻意用僅院生明白的古代語交談，避免被
自己人以外的對象竊聽。
「凝結程度不正常，和一般吸血系怪物造成的組織破壞情形不同。
」藻言簡意賅報告。
「這下可有趣了。」
時川浪遊伸伸懶腰，這堂電影欣賞課總算沒有讓他失望，無論這只
是電影劇情，或是那導演以之為藍本的，傳聞中離奇破案的吸血鬼
事件，凱因都要打開他們的新視野。
「總之，先查看看可疑地點，青野小學現場血液採樣，一有結果馬
上通知我。現場務必封鎖好，暫時和校方溝通別讓媒體進入。」
局長沉著地重新分配調度，試圖聯絡那些正外派調查中的警員，眼
中閃過點點追緝犯罪的狂熱火光。
※※※
白羽將燙熱紅茶遞到法斯特手中，為他拉好鬆脫的大毛巾，自從吸
血鬼趁雷雨昏暗短暫出現於會談室，男人精神情況就極不穩定，不
斷盜汗囈語，從他的片段告解中，三人逐步拼湊出更完整的線索。
男人是這麼說的。
那個小女孩，內田直子出現在他的視野內時，法斯特覺得生命被點
亮了。
對於自身不停孳生的私密罪惡，無論他如何對天父求告，請祂去除
他不正常的欲望，祂總在不知名的遠方冷望，從來不曾傾聽，那時
他有了就此墮落也無所謂的衝動。
在權貴雲集的祕密俱樂部，她躺在美麗的櫥窗裡，像從神祕東方被
運來的古董娃娃，帶著傷痕的誘惑性感。
但是她不會說話、不會動，只讓少數高階會員碰觸的睡美人，絕大
多數人只能隔著玻璃俯視。
法斯特像一個無論如何也非得到想要玩具不可的男孩，無視現實陷
入狂熱中，想著傾家蕩產也要親近她，差距實在太大了。
某日卻在一處平民小學門口看見她背著書包孤獨地走出，小臉垂得
很低，長瀏海和眼鏡遮去了大半容貌，他想與她說話，但她卻被一
輛車載走，再過不久之後，女孩就不再出現於那間青野小學，他苦
等再久也是徒然。
未婚妻因為他瘋狂的行為而離開，不久後法斯特就得到當初始料未
及的奇蹟，女孩轉學到梓官小學，並且隸屬於他的班級，真是太好
了。
法斯特偶爾會想，與其說這是上帝的恩惠，不如說是惡魔在試探。
但他卻得到機會親近活生生的她，看見不是自由人的她漸漸褪去防
備冷淡，露出十歲小女孩才有的純真笑容，在自己的呵護引導下和
班上同學打成一片，甚至交到同齡的朋友。
他讓一朵含苞卻遲遲不肯綻放的花朵變得更美麗了，法斯特曾經這
樣想，他對內田直子的感情變得非常純潔，甚至連半點性欲的聯想
都不曾有過，但那只是非常短暫的花期。
梓官小學有著嚴格支配教師的董事會和家長會，當初法斯特並不比
其他競爭者優秀，但他畢竟得到了教席，也許家族名字還是有點作
用，他發現直子被選為來賓接待代表，負責項目包括布置收拾會議
場地的雜物，還有帶領參觀介紹校園，這些工作對接受贊助進入梓
官的平民子弟來說雖是常態，甚至是種帶著表揚性質的義務，然而
對於直子，工作內容似乎不那麼單純。
法斯特不願承認，但他從董事成員或者造訪梓官的外賓中，見到俱
樂部中驚鴻一瞥的面孔，他們對法斯特露出曖昧微笑，然後他最愛
的女孩身影消失在門扉閉闔之後。
哪，直子，就算我們換另一種方式邂逅，這種距離也不會消失，但
我或許會為妳豁出一切，但現在我只是從那些人身上照見鏡子裡的
惡魔。
法斯特無法掩飾的汙穢事實，假扮好老師的時間結束了，他騙不了
自己，他嫉妒接觸直子的任何人，但比起那些玩弄她的老變態，法
斯特更無法忍受她對小男孩露出笑容的那件事，明知那個男孩在班
上受人欺負，法斯特卻故意偏心那些無法無天的男孩。
溫柔善良的直子不顧被孤立的風險，把眼裡蓄著眼淚的男孩抱在懷
中，這畫面讓法斯特幾欲發狂。
他曾捉到一隻蝴蝶，因為牠很快又要飛走而拆壞美麗的翅膀，少年
時代的法斯特就在安靜崩毀的內心中度過了。
能救她的只有他，就只有這個無比愛她的男人而已！
當直子一個人來告訴他，她要被轉到北方實驗小學，和那些接受資
優計畫的學童一樣住校時，法斯特覺得心中那幅景色龜裂得更快，
幾乎是粉碎。
女孩嬌嫩清脆的聲線響起，彷彿熱病幻覺。
──老師，我不想和小荻分開，怎麼辦？
她是那樣平靜，甚至提也不提她在與世隔絕的「實驗小學」可能會
有的絕望遭遇。
──老師帶妳走，我們逃吧！
他偷了學校內的交通車，帶直子往中央星城第十三公民區逃，一道
聲音對他說：「將她交給警察，那些人會保護她。」
不！直子是我的！
讓她離開我才能得救！
矛盾的聲音，但良知最後的呼喊不過爾爾。
法斯特握緊方向盤的指節緊得泛白，淚水順著臉頰滲入指縫。
他即將要失去了，將來也不會再出現的愛情，宛若灑著閃爍鱗粉的
纖薄蟲翅隨時可能破碎。然後女孩的聲音輕易地打破他竭力以自尊
修補偽裝的高貴，哪怕是僅剩的那一些許。
──老師要帶我去找小荻嗎？
他們來到青野小學，法斯特初次看見女孩從沉睡中甦醒走動的地方
，直到他將她按在舊校舍冰涼破裂的地板上時，直子還是不曾反抗
。
男人的手掐上了細軟的脖子，失控地收緊。
「老師……我喜歡你……」
「可是我愛妳。」
她不會懂愛是什麼，法斯特很清楚這點，但他仍然告白。
「不要。」女孩小聲地哀求施暴著。
直子努力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一直以來她都靠討好那些可怕的大
人來避免更多痛苦，她沒料到這次溫順甜美的微笑毫無用處，隨即
在脖子遭受掐扼的狀態下被狠狠舉起隨即摜在地上，後腦重重撞擊
出可怕的響聲。
快睡著吧！他的睡美人，只有這樣才能拯救她，也拯救法斯特自己
，這一定是直子希望的事，否則她不會不哭也不叫，讓這一切結束
。
他抱了她小小的潔白身子，柔軟放鬆而帶著潮溼感，高潮的時候法
斯特摟緊女孩失去意識。
第二天在地獄中醒來，映入眼中的是老人和藹的臉。
他在梓官小學的教職員宿舍裡，像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身上衣
服乾淨如新，昨日的瘋狂彷彿一場幻夢。
法斯特很疑惑，這個似曾相識的老人於是自我介紹，同樣是葛洛費
歐家族一員，論輩分法斯特還必須喊他叔叔。
「這不是真的，我怎會在這裡？」
他應該選擇和直子一起毀滅才對，為何沒人發現並制裁他，讓他得
到應有的懲罰？
「珍惜擁有的資源，少管閒事。」老人拍拍法斯特肩膀，要男人好
好過日子，少動危險的念頭。
「直子呢？你們把她帶去哪裡？」他緊張地問。
「孩子，你還太年輕，美麗的蝴蝶要多少有多少，那些小莎樂美都
是披著有毒鱗翅跳舞的惡魔，但你可不能真的被迷惑呢！」
「內田直子？你怎會連自己的學生轉學的事都忘了？」
面對啞口無言的法斯特，老人戴上圓呢帽拄著柺杖離開，而男人則
跪倒在地劇烈發抖著。
在那之後平靜無波的一星期過去了，他不記得怎麼活過來，周遭一
切和靜止沒有差別，直到警聯的人前來調查，小女孩的身影靈異地
出現在會議室中。
內田直子回來了。
※※※
白羽走到沙發前，一股腦兒在破流旁邊坐下，少女對他這個有點依
賴意味的動作感到開心，當初白羽給她的印象除了孤僻還很像野生
動物。
「你不舒服嗎？白羽？法斯特這渾蛋，早知道就先揍他一頓，現在
他可是病人了！」破流還停留在剛剛法斯特無意識的自白內容，心
裡湧起強烈厭惡，那些發生的事太骯髒了，可惡！
那男人大概是被嚇得精神失常，喃喃自語說出足夠讓隊長將他逮捕
的自白，但那種扭曲的愛以及他真的在女孩身上做出的事，這種垃
圾也配為人師表！
破流不自覺將紙杯揉成一小團，紙球在手心呻吟著。
「破流，就這樣吧！讓警聯去審判他應得的結果，我們不具備法官
資格，無論用正義之名對他做些什麼都只是自我安慰而已，於事無
補。再說，他早就已經困在噩夢裡，最能懲罰自己的人，還是自己
。」
也有那種即使被判了死刑依舊不痛不癢的罪犯，到底如何取得公平
？無論公法或私刑，終究難以完美。可是，他和破流不該為了撫平
自己的憤怒濫用正義之名。白羽這麼想。
「那人渣對直子做出……算了！我不想說！」破流沒想到白羽竟然
反過來澆冷水，一時間有些愣住。「況且我們也沒有逼他，是他作
賊心虛被鬼影一嚇就啥都招了！」想了想，少女又補充這一句。
「不是同情，我也不想對他生氣，但是我要找出這些事的根本原因
，破流，妳看仔細吧！他不只是被吸血鬼嚇到，有別的因素讓他變
成現在這樣。」白羽指著那個蜷縮成一團的身影。
將聖經當成唯一救贖顫抖地翻閱著，這樣一個隨時可能再度崩潰的
人，要他如何當成加害者報復？有資格報復的也不該是他們。
「你不要又隨便將別人當成好人啦！直子就活該被欺負嗎？」破流
愈想愈生氣。
「喔？妳覺得教訓他就滿足了？可以回家睡個好覺？妳不想將推理
推得更深入嗎？」少年也不喜歡隨便被扣大帽子。
破流太衝動，看到表面的壞就想要清洗，她不明白惡行的深層還可
能蘊藏真正的邪惡？以為安心就能放過腐爛根源，這才是白羽無法
容許的事。
有能力在背後造成因果的幕後黑手，必定比暴露出來的部分更加狡
猾且善於隱藏，他們無法確保絕對能揪出這個存在，所以才更要小
心翼翼地查證不是嗎？
他想要知道當年的真相，一切，而不只是被電影、魔法或當時調查
結果所保留的表象。
「我只是不想帶著警察那邊的『正義』將罪名丟給最近的人，然後
安慰自己事情結束了，事出必有因，妳倒果為因，才讓真正造成一
切的人逍遙法外，然後類似的事情才會不斷反覆。」白羽不以為然
地說。
「你的意思是凌虐兒童無所謂囉？」破流的語氣滲入挑釁，兩人表
情平和，互扔的字句卻冒著火煙。
狄恩只覺白羽和破流附近的靜電強到都快見閃光，這是未來特警內
部爭執？
「拜託你們不要用漢文討論好不好？剛才法斯特提及的俱樂部，我
想起來了！喂！聽我說！」
「說！」有致一同挾著絲絲寒氣道出。
小隊長搔著鬢角歎了口氣，事情愈變愈棘手了。
「有間提供兒童性服務的祕密俱樂部，警聯已經盯上很久了，可惜
那群鼠輩防範嚴密異常，每次聚會地址都是機密，會員皆不留資料
存檔，我們派去的臥底沒一次刺探成功，還有人因此失蹤，估計是
凶多吉少了。俱樂部主辦人代號就叫『莎樂美』(Salome)，說穿了
，是一群以淫虐小孩子為樂的變態！」狄恩同樣憤慨，恨不得將那
群人渣暴揍一頓。
「根據線報指出，俱樂部的人常常將受害者戴上古代示眾刑面具，
讓他們含著面具相連的鐵塊無法出聲，聽覺也遭封閉，看不見犯人
的臉，就算日後有機會離開那裡也無法指認加害者，但通常很難倖
存。」狄恩沉著臉說完，目光憤怒投向椅子上的人，無庸置疑地，
法斯特當屬俱樂部一員。
不只是鷹宮局長來到第十三分局後重新起辦的檔案中急缺莎樂美關
係人士的線索，這塊老毒瘤不只是分局，連警聯上頭都派專案小組
在調查的系列懸案，前前後後至少綿延了三十年。
他們所有人都對莎樂美的案子有種難言執著，因為第一具被研判是
俱樂部拋棄的受害幼童屍體，就是送到第十三分局，那時狄恩還是
菜鳥警察，因目睹屍體慘狀嘔吐不止。那時他就發誓，死也要揪出
凶手來給他一槍。
「雖然不願意，但他是重要證人，這下非保護不可了！」拿起通訊
儀，狄恩聯絡局長，打算建議先派人共同將法斯特送到星城沙漠另
一端規模較大的警聯分局，畢竟俱樂部這宗案件茲事體大，儘管他
們不想交出調查權，估計此事牽涉了不少權力階層，現在最保險的
方法是將法斯特交警聯總部拘留保護，以免他被搶先一步滅口。
「白羽！」破流見對方又冷靜地拿起檔案夾翻閱，不悅地喊了一聲
。
「妳就是喜歡和我辯，等一切水落石出再說吧！」白羽搖搖手，抬
眼對著隊長，在這個房間，以及這個奇異世界裡，一直都無所謂時
間感，還不如等劇情翻頁更實在。
「狄恩隊長，現在幾點了？」少年問。
「剛過午夜。」隊長瞄了眼腕錶道。
果然，活人直接用電影時間生活，精神方面相當難受。白羽發現破
流依然生龍活虎，難道傻人自帶結界？
「都過那麼久了。」白羽伸伸懶腰活動僵化的筋骨，視野在長時間
驅使注意力下，變得有些青藍陰暈。
「嗚、嗚，嗚……嗚……」縮在椅子上的法斯特開始悶聲呻吟，表
情古怪扭曲，蒼白五官更添詭異氣息，他眉毛緊皺，眼睛瞪大眼球
突出，聖經掉落地面，兩隻手在空中亂抓。
「咦？」白羽放下資料朝法斯特那邊望去。
「我去看看。」破流自告奮勇走近法斯特，才要伸手碰觸他，一個
不慎碰落了大毛巾，少女低喘一聲，驚駭地後退數步。
小女孩從他被啃得血肉糢糊的後頸中抬頭，眼中金色豔麗無比，吸
血鬼尖銳的長爪嵌入法斯特喉嚨，緊掐著聲帶令其無法呼救，埋首
更用力啃噬著，忽然抽出爪子，留下五個血洞。
法斯特整顆頭軟軟垂到胸前，頸部連肉帶骨被吃掉一半，女孩嘴角
溢出半粉紅色的液體，像是口水與脊髓鮮血的混合物。
「破流，不要看。」白羽一手將愣住的破流按往自己肩膀，擋去她
的視線，他因某個因素從小就對死亡有心理準備，但是第一次見到
有人在眼前慘死的破流，不像他能立刻調適。
破流繃緊肌肉，過了數秒後堅強地抬起頭。
這不是演戲，她到現在才真正有這種感覺，和血漿亂灑與特效化妝
不同，那些傷口讓人看了與其說噁心，更是一種無措感，太悽慘了
，無法救回一個人的慌亂。
她沒想著要法斯特去死，只是希望他和那些做壞事的人一樣得到應
有的懲罰。
「夠了……」
她對直子說，金瞳的吸血鬼女孩抬起血腥狼藉的臉，望著這張奇特
臉龐竟讓破流感覺恍惚。
「隊長！」白羽忽然尖銳地喊了狄恩的名字。
「我知道！」狄恩拔槍瞄準內田直子的前額，卻被內田直子的凌厲
目光望得動彈不得。
這該死的吸血鬼還會異能催眠控制？
子彈可以打中，應該是實體，但來去如煙又無法解釋？到底將她當
怪物或者幽靈哪種較好？無論哪種都不是他擅長應付的對手啊！小
隊長在內心大吼。
「來這裡的竟然是你，運氣真是太好了！簡直像是夢……白羽。」
內田直子忽然以冷靜奇異的語氣說話，語調低沉得近乎男子。
「你是誰？是你控制了直子？」白羽立刻察覺女孩在表情語氣上的
前後差異，此刻說話的另一個無形存在。
「啊，懷念的味道……」吸血鬼在法斯特屍體上重重一掐，斷裂的
血管與肌肉組織發出擠壓的水聲，噗噗作響。
「若非那些人類將她草草埋在我的石棺上方，我也不會被內田直子
的鮮血喚醒。」
白羽靜靜凝視吸血鬼的金色眼睛，不管這是不是催眠，眼前吸血鬼
的目光似乎對他起不了作用。為何直呼他的名字？熟稔的語氣彷彿
兩方早已相識，內田直子身上的異形到底是什麼來歷？
突然憑依在內田直子身上的新怪物顯然更加年長冷靜且殘暴，白羽
等人措手不及，更加慌張。
「這個新怪物該不會就是把內田直子變成吸血鬼的元兇吧？另一個
懂得心智控制的老吸血鬼？」狄恩也不是沒讀過經典的吸血鬼小說
。
「不，或許沒這麼簡單。」白羽喃喃道。
他在戒之眼圖書館讀過一則傳說，會記住的原因，是一種無以名狀
的緊張與心跳，光是看見書裡的記載文字血液就沸騰起來，想要開
口說些什麼，卻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變成這樣。
「『教會夢魘』。星曆一○○○年至一八二五年間群起肆虐的不死
族吸血殺戮大災，後來在三大支柱地的御術師、神父和教會主教合
力下，紛紛被封入石棺埋葬，它們和一般刻板印象中吸血鬼最大不
同的是，已脫離既有形軀體束縛，是遠古以來永不安息的惡靈。」
道出吸血鬼來歷，白羽眼神也變得清冷起來。
一切到最後也許只是遊戲，但就現在來說，情況已經發展得有點過
火了，電影裡的吸血鬼並未作如此呈現，僅是普羅文化印象中誘人
墮落的俊美男女而已，而他所面對的是假借吸血鬼之名的異形，唯
一的共通點是鮮血皆為其力量來源。
白羽在戒之眼圖書館讀到的祕聞中記載著，無論十字架、木樁、陽
光或聖水，這些都對古代不死族無效，它們不是因為宗教信仰而墮
落，而是棄絕自然賦予的生命力。
吸血鬼與不死族都是這種異形的別稱，只因沒有更好的描述。過去
裡當成神話傳說閱讀的書本，從沒奢想過有天能與現實印證，尤其
在這種情況下，他寧可不要！
「不愧是……連我的歷史都瞭若指掌。」涼笑一聲，直子體內的不
死族將部分話語模糊，只留下獨自玩味的尾韻，怪物透過小女孩眼
睛用一種異常微妙的感情注視著白羽。
「這個孩子願意把所有給我，讓她的身體動起來不過舉手之勞！現
在，也該是履行交易契約的時候了！就算死亡也不能阻止她親自復
仇的願望。你可別錯說我的心意，造成這一切可是真正本人的意願
！而我剛好喜歡觀賞戲劇而已。」不死族再度隱沒，內田直子的意
識回到表層，血紅指甲立刻暴長，五官浮現狂烈殺意。
「陪我玩啊！為何不陪直子玩呢？」丟開已不成人形的法斯特，內
田直子轉向白羽與破流甜甜要求道。
「狄恩！開槍！」白羽突如其來的命令有如當頭棒喝，對身為警聯
一員有深度自覺及榮譽感的小隊長頓時從吸血鬼迷惑的眼神中醒來
。
「可惡！」狄恩大喊著扣動扳機。
連中要害，小女孩應聲倒地，硝煙飄散，子彈的衝擊短暫遏止了吸
血鬼的行動。
「破流！」白羽眼見搖不醒渾渾噩噩的破流，逼不得已只好使出不
輕易動用的選擇。
「原諒我！」
往破流肚子上使力揍了一拳，白羽甩甩發痛右手，武術家的「氣」
還真不容小覷，幸好他的攻擊立竿見影，破流張開墨綠眼睛後立刻
賞了白羽臉頰一片鍋貼！
「你打我？」破流大聲吼道。這是最最不能和白羽聯想到的行為，
這個男生總是對她說討厭暴力，寧可被圍毆也不還手，至於破流剛
才那一巴掌倒不是報復，完全只是反射動作。
「等等再解釋，妳被魘住了。」白羽擋下破流的手，拉著她跑出會
議室。
「等等！你們要去哪裡？」狄恩射光彈匣子彈，忽然覺得空氣冰涼
刺骨，無法忍受繼續在這裡再待上一秒鐘。
白羽回頭朝狄恩釋然一笑，不合時宜卻又無邪得叫他差點恍神，他
差點忘了此刻現場的凶險，轉眼間這對少年少女已經將他拋在後方
。
「喂！不要留下我一個人！」刑警慌張地追上。
終於要正面對決了，奇怪的是，他卻不像剛被凱因老師丟進「電影
世界」時那樣不安，有種不在乎一切的感覺。或許是比起不知會發
生什麼的恐懼，現在已經是明朗到被怪物追著跑了。
為了生存沒時間害怕，實際情況就是這樣。既然沒有被一擊即殺，
表示他們和吸血鬼實力差距還存在著拚搏可能，既然如此為何要放
棄？
快點回想這幾個禮拜他泡在戒之眼館的收穫！
浪遊學長說就算學不來魔法，看看相關歷史書籍也是可行之道，於
是白羽當真埋首故紙堆，在典藏間尋覓他感興趣的知識，吸血鬼和
巫術相關奇幻素材就是首選！
冷靜下來回想，有什麼緊急方法能派上用場？繼續放任吸血鬼肆虐
，不但會死更多人且自身難保以外，內田直子的靈魂也會墮落黑暗
之中，她的一生已經夠短暫了，若連靈魂都無法自由，那是白羽絕
不容許的事！
凱因老師是否正測試著他們的決定？或許這也是種考驗，白羽想要
拯救這些進入內田直子報復名單的人，然後讓這些人得到應有的制
裁，為此，以血還血並無法清洗傷口，只會讓罪惡有機會繼續腐爛
。
這早就已經不是劇本了。
殺了欺負她的人，帶走她喜歡的人，小孩子的世界單純地分成二元
，直子將無法理解，為何世界上有享受她痛苦的大人，以及讓她從
此看不見陽光的虐殺行為，對少女來說只有純然的毀滅，卻還有人
要評論「公不公平」？
阻止這種純真的復仇，連白羽都覺得自己很殘忍。
但少年更加明白，就算不管那些將要被殺掉的電影角色，為了破流
的安危，他絕不該因同情而放任內田直子，必要時，一有機會就消
滅她。
如果是學院裡的學長姊遇到直子，一定會有更好的解決方法，白羽
無法不這樣想。現在不是奢望兩全其美的時候，如果不能下定決心
保命，他們一定會死在這裡！
電影的犧牲者名單還包括了一些無辜的人，這個世界裡會死的不只
是壞人而已，他們此刻已經扮演著被少女吸血鬼遷怒襲擊的路人了
。
白羽望著法斯特的屍體，昨天才遭毆打的舊傷此刻正喧囂昭告著存
在感，在電影世界裡就算不是真的死去，對他們這些普通學生而言
，這種擬真的痛覺也是可怕折磨。
「吸血鬼的目標是我們，分頭逃吧！和你合作很愉快，自求多福了
！狄恩隊長！」
「你們一開始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嗎？早說一聲我就多調人來了！
喂！未來特警就這樣，好歹我也是警察啊！幹嘛搞得我很沒用的樣
子！」
狄恩不滿白羽將危險攬在身上的舉動，卻又不能自作主張跟上去。
的確，目前分開求救是最好的方法。
以前查案就算遇到怪事小隊長還能自我安慰是錯覺，現在直接就這
麼和怪物對上也是生平第一次，怎麼想都太扯了！
Naiad pub的屍體，他現在知道怎麼來的了！可是！狄恩還是強烈
覺得不甘心！
高頭大馬經驗豐富甚至還配有武器的他，竟然和兩個手無寸鐵的夏
族未來少年男女一樣派不上用場！要不是剛才白羽死命拉住他，狄
恩還想測試徒手格鬥！
「你去找也是來梓官小學查案的其他警察對外求援，他們應該還留
在學校！」
混亂的會議室內傳出瘋狂的尖細笑聲，狄恩爆出雞皮疙瘩，算了，
他們是未來特警，一定有辦法解決的！
匆匆破窗而出朝相反方向邊跑邊聯絡求援，狄恩不由得默默在心裡
祈禱。
※※※
深夜，梓官小學教室走廊瀰漫著恐怖的寂靜，跑步聲的迴響混合著
兩人漸漸濃重的呼吸，不見盡頭的走廊彷彿化身無盡噩夢。
白羽驀然放開破流，閉眼彎腰兩手撐在膝上喘氣，溼濡的髮梢不斷
滴落汗水。
「白羽！你幹嘛停下來？」馬尾少女認為應該繼續逃跑。
白羽抬起臉孔，缺氧和疲勞導致他昏昏沉沉，臉色蒼白心跳狂飆。
「跑、跑不動了！」
「那怎麼辦？」破流張大眼睛，無辜地看著白羽倚牆喘氣，才跑這
點路就快心臟病發作似的，他會不會有隱疾啊？馬尾少女忽然有點
心虛，他會這麼陰陽怪氣，倘若和健康因素有關，她應該多體諒對
方才是。
「乾脆我背……」
她的話立刻被打斷。
「妳先走！」白羽打發似地搖著手，一手按著胸口。
這回如果能在凱因老師的危險遊戲下安然而退，或許就能得到答案
。
對他最痛恨也最不想回憶的過去做出抉擇。
白羽吐了一口長氣，閉口不言調整呼吸。
破流一聲不吭湊到白羽面前，用力瞪他。
「你為什麼那麼喜歡叫我走？剛到青野小學這樣，現在也是。」
破流不認為白羽是害怕她看到他無用的表現，自尊受損？這傢伙從
不將那種無聊計較放在心上，破流對他頻繁的脫線行為也看到不要
看了！
朋友不就是要同甘共苦嗎？如果她有能力，他為什麼不讓她救他？
既然白羽對那些譏諷他和一個女孩交朋友的幼稚流言都恍若未聞，
為何這時候還要對她逞強？
「妳為何那麼喜歡和我爭辯？我雖然不行，也不想連累妳！」白羽
半張著眼冷瞄她。
「可惡！我想扁你了！你大腦是什麼做的啊！頑固死了！」
「蛋白質。」白羽勉強笑道。
「笨蛋！」
破流順手對白羽肩窩一擊，白羽只好沉默地挨下那枚其實不算輕的
拳頭。
「破流，妳是女孩子，雖然很粗魯，應該是女孩子沒錯吧！因為這
樣啦！」面對破流生吞了一個鵝蛋似的表情，白羽臉色微紅說道。
「如果妳是男的，我早就義無反顧踢妳出頭去了，可我姊姊說過，
女孩子要好好照顧，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可以欺負人家，要為女生
著想，這是我的原則。」
「你姊姊真是個狠角色。」這麼早就有計畫教育白羽有事「弟」子
服其勞的遠見，破流感佩道。
「是呀。」熱汗不慎滴進左眼，白羽只好閉起一邊眼睛，嘴角扯出
無奈的笑容。
「但娘親教過我，不可臨陣退縮拋棄夥伴，我也有我的原則。」破
流亦是個奉原則為圭臬的人。
「既然妳堅持，那我們就躲一躲好了，一味毫無頭緒地跑也不是辦
法，再怎麼說體力有限。而且槍聲和噪音居然沒驚動這裡的人，就
和昨天晚上在青野小學裡奇怪孤立的環境感覺一樣。」
他們果然還是在不真實的世界裡。
正好到了轉角，白羽指著禮拜堂門扉半開的入口，燭火照耀的光明
聖壇此時宛若溺水者的浮舟般令人安心。
白羽讓破流先進去，他跨入禮拜堂後立刻反鎖大門，兩人往深處走
去，數百道燭火因開門竄入的氣流搖擺不已，過了一會兒又回歸穩
定燃燒的鉛直狀態。
破流跟在白羽身後，只覺燭光非常耀眼，須臾間兩人來到放置聖餐
和聖杯的紅色祭壇，巨大管風琴金屬音管面朦朦朧朧映照著滿室華
麗。
沉吟了一秒鐘，膝下有黃金的男兒從此長跪祭壇前，十指交握，破
流呆愣地站在一旁，只有十字架上的耶穌苦難忍耐的表情始終不變
。
「白羽，你在搞什麼？」
「祈禱吧！」少年如是說。「反正跑不動，想不到其他解決辦法，
乾脆祈禱看看是否有奇蹟出現也好。」
差點跌倒的破流深深吸了一口氣，好不容易再度克制住拳頭。「你
是天主教徒嗎？」
「開玩笑的，來教堂當然要祈禱，入境隨俗嘛！」白羽手舉在胸前
，他發現女孩動手不只比動口快，簡直是比動腦還快！
「說真的，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兩人盤腿坐在聖壇前，白羽
老實說出內心想法。
關於全身而退的方法，白羽絞盡腦汁依舊一無所獲，剩下來的只是
不時飄飛而過的，連自己都覺得荒謬的念頭。只是普通人的他們要
怎麼應對現在的超自然考驗？
「有沒有可能……」破流突然想起一個很重要的事實，這裡是禮拜
堂，邪魔歪道不該害怕這類地方嗎？
「啥？」
「吸血鬼害怕這裡的十字架或聖靈所以放過我們？」說完破流自己
都覺得很心虛，白羽臉上寫著「妳太天真了」。
十字架防治吸血鬼只是人類自行編造的傳說，更別提聖靈是否真的
存在，就算教堂真有神奇的力量，也沒規定每處供奉聖體和聖像的
地方都可永保安康。
畢竟倘若信仰不實，宗教神祇不過是泥塑土胎，再怎麼金碧輝煌依
然是死物。
「破流，有件事我必須告訴妳，」白羽忽然哥倆好地搭著破流肩膀
，眼神中有著異樣專注。
「古代吸血鬼之所以被稱為『教會的夢魘』，就是因為它們專挑教
堂下手，攻擊殺戮神職人員，而且喜歡在聖壇上舉行血宴，用四分
五裂的屍體內臟玷汙聖器，所以又被稱為『教徒獵殺者』。」
想當初白羽還對這段魔術歷史大感興趣，現在似乎就像自動跑進陷
阱一樣。
但禮拜堂卻是當下看起來近在咫尺的唯一掩蔽處，其餘沒看見能擋
上一陣子的避難場所了，白羽垮下肩膀無奈地想，不想躲也得躲呀
！雖然內田直子可能也會穿牆，或如同古書說的，吸血鬼能穿透像
刀片一樣薄的縫隙。
正如破流的求助心理，非不得已避難時，白羽還是選了有神聖象徵
的地方碰碰運氣。
「什麼？你阿呆嗎？」
「總之，銀或聖木也許有效，至少祭壇這邊比較容易找到這類物品
。」白羽努力從腦海中調資料。
破流睜圓她那雙本來就很大的墨綠眼睛，開始手忙腳亂找起任何疑
似派得上用場的武器。
「砰！」禮拜堂大門外響起一聲碰撞，隨即又停下，出現更多沙沙
磨地的腳步聲，顯示來者不只一人，此刻正在門前徘徊不去。
「狄恩那笨警察帶幫手來了？」破流挺直背，語氣流露出一絲驚喜
。
不，太靜了，如果是警察，此時早該破門而入，先前追逐白羽兩人
的陰冷侵入溫暖的禮拜堂，延著小腿肚蜿蜒直上。
「我不這麼認為。破流，妳怕嗎？」
「不怕，你呢？」破流轉頭一看，身邊的人已然站起。
他居然在冷笑！破流一躍而起，身高相若的兩人將對方表情攝入眼
底。
忽然發現，不知是緊張還是其他原因，為了行動方便摘下眼鏡的白
羽，眼瞳亮得灼人，彷彿在正期待著什麼發生。
「還好。」因為平靜生活被打亂而萌芽的怒氣，此時無厘頭地遷到
害他心情緊繃的吸血鬼上，比起害怕，白羽的火氣猶要高上三分。
電影課也好，虛擬遊戲也好，他已經厭煩這種病態的緊張感了！
白羽只是個平凡學生，既不是風雲人物，也不會奇奇怪怪的技藝，
除了不認真上課，偶爾將敵人氣到吐血，最討厭麻煩！
沒錯！他討厭麻煩！
白羽冷笑，在危急時刻反而極度冷靜且抽離其他情緒的怪誕個性，
讓破流看了感覺有些毛毛的，若同伴有錦囊妙計，破流當然是希望
他快點使出來。
「那就好，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事會有點刺激。」
麻煩就是要解決！
白羽明白自己並不強，但他可不孬種。無論如何都得用魔法搞定的
話，他記得還算清楚的只有那個了。
門扉終於被迫敞開，四名披著黑斗篷的怪影佇立門前，頭罩下隱約
現出亮金光芒，怪物的眼睛。少年正要抓住時機先發制敵，喉頭一
痛，冰涼手指冷不防扣住脖子將他向後拖，白羽伸手想拉開這力氣
大得可怕的束縛，細小手指卻像鐵條似緊緊箍著白羽呼吸並向後猛
力拉扯，後腦撞上聖壇硬木，白羽忍不住逸出極輕的一聲嗚咽。
他心知要糟，眼前的斗篷怪影絕對不是人類。
白羽勉強轉頭，內田直子瞳孔縮成一點的金色大眼就在旁邊，冰冷
氣息噴上頸項，頓時令他骨髓發冷，小女孩的呼氣透著淡淡的腐爛
和新鮮血液氣味，白羽只覺手腳沉重，體溫一點點逸失。
身體面臨生命危險的恐慌反應不聽大腦使喚，但現在的他需要更多
集中力，放鬆啊！該死！他早上才剛被學長從城堡扔出去，絕對會
摔死的高度可不是幻覺！想想那個瞬間還有脫困時的感覺！習慣它
！
破流怒吼一聲，雙手使力就要分開內田直子與白羽。
「別過來！」白羽好不容易掰鬆了內田直子一根手指，拚了全身力
氣嘶喊。
「是啊！姊姊別過來，不然我就馬上咬斷大哥哥的頸椎喔！」
內田直子露出又尖又長的犬齒，銀森森地反射著光，才呼吸到一小
口空氣，寒冰手指又掐得更緊，窒息使他從指尖開始發麻，全身疼
痛虛軟。
真正被怪物抓住時，白羽忽然發現那些在全身血管裡流竄的恐懼並
非來自內田直子，而是被他壓抑在記憶黑暗深淵的其他怪物，那些
怪物與人類有著一模一樣的外表，無時無刻躲在他身後的影子裡。
因此被內田直子扎實地抓住，明白自己和她毫無恩怨時，白羽反而
異樣的平靜。
「妳！」
破流險些失控，卻投鼠忌器不敢動彈，在這同時，她與白羽四周也
很快被那些斗篷怪客包圍。
「禮拜堂裡竟然躲著兩個鮮美小東西！可惜，真是可惜！」
蒼老衰弱的啞聲從黑斗篷中飄出，人影接連揭開頭罩，露出與骷髏
無異的枯萎臉孔，人形怪物乾癟嘴唇下尖牙，個個發出興奮的喘氣
聲。
吸血鬼！
只是普通的吸血怪物，不像不死族那樣能以精神入侵掌控獵物，一
旦不常吸食血液精氣便難以維持外表豐潤，這四名吸血鬼全被御術
師下了無法接受人血的禁咒，只能靠補食小動物勉強補充血氣，造
就一身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在社會邊緣流浪，對人類怨恨極深。
白羽暗暗回憶起書中知識，並且立即判斷出這些怪物的危險程度。
儘管不能吸飲人血，說起將活人撕裂的殘暴習性，卻是更甚不死族
，因為這種吸血鬼對人類有一種主動的報復性虐殺傾向。
「吃……吃……殺了他們……」
有的吸血鬼早已忍耐不住，朝少女邁出步伐。
被血和屍體氣味引誘過來的四名吸血鬼，從深陷的眼眶中射出飢腸
轆轆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