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是經營火車的。
爸爸說這是我們家最重要的責任，一種神聖的天職。
這部火車的歷史，幾乎就等於我們家族的歷史。
那以後是我接手，還是姊姊接手？
「等你們長大就知道了。」爸爸總是這樣說，儘管我們從未停止長大。
火車大得出奇，我到現在都還沒有全部走過一遍，因為我們家住在車頭，爸爸不希望
我跑得太遠，所以我甚至不知道火車總共有幾節。
對了，我今年１５歲，叫做方如文，不過大家幾乎都叫我小文，除了生氣時的爸爸。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跟爸爸去帶領乘客的時候，爸爸給了他們每個人一張車票，只要在
上面簽名交回，就可以上車了。與其說是車票，我覺得契約似乎更貼切些。
不過爸爸總是說那是乘客與火車的「約定」。
我曾經很好奇上面到底寫了什麼，但爸爸說等時候到了，你也要簽，別急。
終於我在今年一償宿願，上面只寫著短短的幾句話，「輪到你之前，不得下車；輪到
你的時候，不得留戀。」
沒什麼特別，至少我這樣認為。
「下車了，動作快！別拖拖拉拉！」
我２０歲了。
我開始幫忙火車上的事務，也漸漸瞭解了火車上的規則，拿著手上的名單，我催促著
該下車的乘客，這是我最討厭的工作之一，因為總是沒有人爽快地下車，就算車箱螢幕上
寫著斗大的名字還附上照片，他們仍然厚著臉皮地留著，期待奇蹟發生，但是很遺憾的，
連我也沒看過任何的奇蹟，只有看過車箱警察將他們一個個地丟出去，這次也不例外。
「辛苦了。」我在離開之前向他們致謝，卻剛好碰上從第二節車箱走回來的姊姊，若
晴。
「你這邊也結束了吧？」姊姊看著我負責的車箱，一片平靜。
我點點頭，和她一起走回屬於我們家的車頭。
原來我們家是有很多親戚的，每一個人負責一節車箱，除了開火車的爸爸。但彼此之
間都不太熟識，因為車箱間的距離頗為遙遠，所以我們的活動範圍也僅限於車頭到姊姊管
理的第二節車箱。
爸爸正在禱告。
我們家比一般乘客的大得多，整個車頭除了駕駛室之外，就只有我們家一棟房子。爸
爸坐在他的書桌前，上面只放了一個陳舊的相框，那是媽媽的照片，我對媽媽的印象非常
模糊，因為她在我五歲的時候就下車了，不再跟我們一起生活，我問爸爸為什麼，他總是
不說。
爸爸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可能話都在禱告的時候說完了，他一天要花非常多的時間和
他的神談心，而我們總是不敢打擾他。
「一樣順利吧？」爸爸這種漫不經心地問法，總是讓我懷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想知道
車上的情況。
「我們這邊都沒有什麼大問題，不過我聽說後面車箱的暴動愈來愈嚴重了，好像有些
車箱警察受了傷。」姊姊目前算是列車的管理者，各車箱的負責人都會經由電腦向姊姊報
告車箱內的狀況，再由姊姊彙整後向爸爸說明。而近來最令人頭痛的就是第八節和第九節
車箱的暴動，簡單來說，就是他們想要反抗列車公佈的下車時間，以致於和車箱警察產生
了衝突，雖然到目前為止沒有人成功，但情況似乎愈演愈烈了。
「要去看看嗎？」我望著眉頭深鎖的爸爸。
「小文去。」
「我一個人？」我瞪大眼睛。
爸爸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開始在房裡來回踱步。
我和姊姊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神，不知道爸爸在盤算什麼。
「你假裝成一般乘客，去那邊住一個月，每天晚上跟我回報那裏的情況，第一節車箱
暫時由若晴負責。」爸爸看著姊姊，「一次兩節車箱會辛苦一點，沒問題吧？」
「沒問題。」姊姊眼神堅定地說。
「那我要住在哪裡？」我不像姊姊這麼有信心。
「第八節車箱沒有住滿，你用乘客證去申請一間你喜歡的房子住進去吧。」爸爸要結
束話題了，開始往房門走去，「假的乘客證明天來我桌上拿，記得別洩漏你的身分。」
剩下我和姊姊。
「姊……」我無助地看著姊姊。
「別怕，不會有問題的，我們每天保持聯絡，好嗎？」姊姊輕輕拍著我的背。
也許是沒有媽媽的關係，從小我就特別依賴姊姊，雖然她也不過大我五歲而已。
我苦笑著點點頭，回房間收拾明天的行李。
「要照顧好自己喔！有什麼問題記得跟姊姊說，」姊姊陪著我走到第一節車箱的入口
，爸爸又不知道去哪了，「順邊交個女朋友回來吧！」姊姊調皮地說著。
我微笑著給了姊姊一個擁抱，揮手道別。
時間還早，我決定先在第一節車箱四處走走，這裡是個很純樸的小村子，大部分的乘
客都是做些小本生意，或是務農人家，沒有工業或是高科技產業之類的繁忙生活，大家都
很好相處，說真的我還真有點捨不得離開這裡。
「小文，要去哪啊？大包小包的。」開早餐店的張叔叔精神奕奕地說。
「爸爸要我出一趟遠門，可能暫時不會回來了，你們有什麼問題記得找我姊姊，她會
接替我的工作。」我站在顧客群中。
「這樣啊，那要不要吃個早餐再走，張叔叔請你！」張叔叔總是這麼熱情。
「不用啦，我吃飽了，姊姊每天都會做早餐給我們吃呢！」想到我有個好姊姊，心情
就不由自主地好了起來。
「這麼賢慧啊！可惜我兒子年紀太小，不然娶回來當媳婦一定很不錯！」張叔叔還是
這麼會說話。
不過姊姊真的是個很優秀的女孩子，能幹又開朗，俏麗的短髮和那陽光般的笑容，總
是傳遞著朝氣和溫暖，在姊姊身邊，很自然的就會有一種令人安心的感覺。
告別了張叔叔，我走回車箱入口處騎我的機車，準備前往下一個地方，口琴之家。
「阿姨，小飛在嗎？」我走進店裡，四處張望。
「如文喔，光偉好像還在睡覺，我去叫他起來。」小飛媽媽說著就要往裡面走。
「沒關係啦，我進去找他好了，可以嗎？」我和小飛從小就認識了，這裡簡直就是我
第二個家。
「去吧去吧！」小飛媽媽笑著說。
我提著行李走進小飛的房間，凌亂不堪的地板讓我不知道該把東西放在哪裡，最後只
好成為其中的一部分。
「欸，起來了啦，我有事要跟你說。」我拉開窗簾，陽光灑滿整個房間。
小飛伸了個懶腰，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
「我要去第八節車箱住一個月，你要不要去？」
「真的喔！嘿嘿，好啊！」小飛揉揉眼睛，答應得很隨便。
「說不定會有點危險喔，不用跟你媽說一下？」我懷疑地說。
「不要告訴她就好啦，嘿，笨喔！」小飛總是這樣，真不知道該說他獨立還是調皮。
我沿著床邊坐下，拿出小飛媽媽送我的口琴，隨口吹了起來，而小飛正在他雜亂的房
間中整理他的行李。
我不打算跟爸爸說小飛要一起去的事情，但也許會跟姊姊說，因為爸爸實在太難以捉
摸了，難保他不會下一些破壞心情的命令。
小飛跑去跟他媽說了，希望不會被駁回。
「耶！走吧！」小飛蹦蹦跳跳地跑回房間。
於是，我們出發了。
一路上都沒有停留的狀況下，我們只花了一個下午就到了第六節車箱。
「休息一下吧！」我們把車停在路邊，看看這個新鮮又陌生的地方。
我曾經聽爸爸提過著個地方，這裡可以說是列車上的糧倉之一，因為它是少數擁有野
生動物的車箱，所以這裡有各式各樣的餐廳、養殖場、漁船等等，也有將肉類運往其他車
箱的運輸公司，甚至還有少數的打獵集團，但就是沒有人居住。
會停在這裡也是因為好奇，加上肚子餓了。
「欸，不能洩漏我的身分喔。」我邊走邊說。
「喔，好。」小飛對於這類事情一向不會多問，就像他連我們這次的目的都沒問一樣
，他曾經說過，如果是他該知道的，自然會有人告訴他，何必去追問一些不相干的事情呢
？
這樣的想法著實令我佩服。
走進一間開放式的熱炒店，我們挑了最深處的座位，避免受到門外二手菸的侵襲，店
內人聲鼎沸，生意看起來是不差。老闆娘相當熱情，點菜之餘還會跟客人哈拉，有時甚至
喝上一杯，我想這就是高朋滿座一大原因。
「第一次來啊！」老闆娘也招呼到我們這來了。
「對啊，我們從第一節車箱來的，想要去後面玩玩！」我笑著說。
「年輕人就是有活力，你們這麼年輕就開始四處跑，我到現在都還沒去過別的地方呢
！」老闆娘一臉感嘆，「不過阿姨建議你們去到第七節車箱就好，因為第八節車箱情況很
亂啊！」
「怎麼說？」我假裝毫不知情。
「哎呀，我也不是很清楚啦，只是聽客人說很亂，進出好像都有管制呢，總之你們要
小心點！馬上來啦！」遠方的客人又開始呼喚老闆娘，「不好意思先去忙了，有什麼需要
再告訴我嘿！」
「你會怕嗎？」我問小飛。
「有一點，嘿嘿。」一貫的傻笑。
「你有帶你的寶貝相機吧？」這也是我帶小飛來的一個原因。
「有啊。」小飛懶得拿出來。
「這次主要的任務就是觀察和蒐集，需要留影的部分就交給你啦，」我拍拍小飛的肩
膀，「雖然出發之前我頗害怕，但是我們一起應該就沒有問題了，哈哈！」
「幹，廢物！」小飛跟著笑了起來。
夜幕低垂，希望這不是最後一個寧靜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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